作者 葉兆容
《道教義樞》載:「一切含識,乃至畜生、果木石者,皆有道性也。」
*《世界野史‧台灣篇》載:「世間萬物有靈,西元2020年,數理之子因罪降世,能以數字及方程式創物,隱於山林……」
***
雨疏風驟,天雷落。雷擊中了基地台,爆出火光,火光中影影綽綽走出一個纖瘦的身影。她困惑的看了看四周,瞳孔裡閃過數學方程式,像她的思緒一樣亂糟糟的。
她唉聲嘆氣。堂堂一學之子竟然淪落到這種地步,流放到深山裡。她不過就是惡作劇害一個高中生差點被當掉嗎?何至於此。更何況那高中生還不斷強調自己討厭數學,想讓她不生氣都難
她鬱悶的在空氣中比比畫畫,一串又一串的方程式畫成各種東西,小木屋、光圈、睡袋、餐具等應有盡有,儘管這些是由虛無飄渺的方程式所化,完全不合常理。
她暗自慶幸這樣神奇的能力沒有被剝奪。雖然在往後的日子裡,她遇到的所有登山客都看不到她和她用方程式創造出來的一切事物。
***
「我怎麼被叫來這裡?你們不是一向不管我嗎?」
「有人需要幫助。」
「為什麼偏偏是我?」
「你從何而生,那人就需要什麼。」
「……深山裡最好會用到數學。」
「基地台會用到。」
「……給我一個理由告訴我為什麼要幫她。」
「噢,忘記說了,她就是那個被你害得快當掉的可憐小孩。」
***
我和她的故事起於一場意外。
山中潮濕的空氣很黏膩,讓人不舒服,隨時提醒我在山裡迷路的事實,甩也甩不掉。夜幕漸漸籠罩,腳下步伐不自覺的加快,連呼吸都急促了起來。我只希望能找到一絲光源,一點點也好,若是今天不回家的話數學講義會寫不完的,我已經被數學老師盯上了,我真的不想要重修……
我不斷的走,黑暗讓我什麼都看不到,只有雙足的痠痛佔據感官。我在一塊石頭上坐下,立刻感到不對勁。石頭上,刻了字,用手撫觸,依稀是四個字——一切含識。
一切含識?好像在哪裡聽過。
「你還好嗎?」清潤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我勉力睜開眼,看到一個少女。不知怎的,她眼鏡底下的瞳孔映照她手上的光亮,彷彿蘊含千百個算式,不斷運算像個漩渦要把我吸入。
「這,能不能給我一個?」我像渴求著食物的飢兒貪婪的望著她手中的光。她愣了一下,神色有些為難,略為思量,把她手上的光圈遞給我。我細細打量這不知由何組成的光亮,它沒有溫度,沒有火,沒有電,虛幻不實卻相當明亮,隱隱約約能看出一圈圓形輪廓。
我正想謝謝少女,愕然發現她手上憑空出現一個一模一樣的光圈,這是什麼神乎其技啊? 少女更不自在了,她背過身,右手在空中畫了幾個字,轉身回來時她的手中出現一條線。
「來,這個給妳掛光圈。」
我依言綁上光圈,把光圈掛在手臂上。這條線是實體。可是這太不合理了,哪有可能憑空出現實物?
我半開玩笑道:「妳不會是搞魔術的吧?」
少女的背影一僵:「不是……妳相信異能嗎?」
我點點頭,如果說不她是不會說真相的。少女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然後手指在空氣中描繪出一串方程式。
x2+y2=9
圓方程式?我揉了揉眼睛,想確定自己是不是眼睛出了問題,她她她她她竟然用一個方程式創造一個發亮的光圈?不是吧?我每天寫這麼多數學算式怎麼就沒有出現這種異象?我畫了這麼多多項式圖形怎麼都沒出現光圈?
「咳,妳沒事吧?」少女慌了,右手又開始比比畫畫。
f(x)=x3-2x
我瞠目結舌的看著一架躺椅憑空落下,三次函數的圖形好像是這樣啦,可是這真的太超現實了!
少女把我推到椅子上,嘴裡嘟囔著早知道就不說實話之類的。我只能乾笑。拜託,常人看到這種詭異現象不嚇死才怪,我這樣算好的。
「妳不會是類似天氣之子那種存在吧?」少女偏頭,瞳孔中出現b²-4ac<0。好喔,無解,她不知道。她右手又畫了畫
呃,我還沒學會怎麼畫含有絕對值的多項式圖形……欸等等,怎麼出現碗?
「解這個函數,要考慮三個範圍,所以會有兩個轉折點,詳細解法是……」少女詳盡的解釋,估計是看不下去我的茫然,「……最後,就會得到像碗一樣的圖形。來,給你。」
接過她手中的碗和水,實物的真實感讓我覺得似乎一切都很正常了。或許,對這少女而言這一切都無比正常,不過是我蜀犬吠日罷了。我啜飲著水,感受再次活過來的感覺,滿足的吁出一口氣。
少女又在空中畫了畫,依稀是112,難不成她還能打電話?太玄了……可我還不想走啊!
少女遞給我一個睡袋,語氣溫和但不容置疑:「休息夠了就快離開吧,晚上深山低溫。等一下就有人來救妳了。」
「妳到底是誰?睡袋哪來的?」
「妳猜。一切含識。」她嫣然一笑,雙眼出現了f(x)=x和F(x)=-x 。看來是下逐客令了。我認命地轉頭離開,仍是忍耐不住回望。
什麼都沒有,彷若只有一串極複雜的方程式如一綹輕煙散去。
***
最後一次段考,考科數學,也是我逃掉補修的最後機會。忐忑的看向題目,卻突然想起在山中迷路的那一天。三次函數的圖形像躺椅;絕對值函數要分範圍解題,圖形有兩個轉折;圓方程式的公式我記得……我振筆疾書,那少女解釋解題步驟的清越聲音在耳邊響起,清晰的解題思路浮現。
寫到倒數第二題都順風順水,最後一題卻讓我愣了。那是二次函數的圖形,有莫名的熟悉感。那是一個向上開口的拋物線,像極了那時候的……睡袋?對了,她遞給我的睡袋!
我毅然寫完最後一題,提早交卷,奔向山頂。
循著上次的路往山上走,隨著霧氣蒸騰,那種不真實感越來越重。沒過多久,一幢小木屋在眼前出現。我真的很想咒罵那女生,明明有小木屋還不讓我住,讓我窩在睡袋裡。
誒等等,這個小木屋不會也是用方程式搞出來的吧?這世界真的不是我能想像的。
我鼓起勇氣敲門,原木的實感告訴我這棟房屋不是假的,山中迴盪的聲響也一再肯定這裡是人間,不是其他地方,也不是夢。
腳步聲逐漸傳來,門咿呀一聲打開,那張熟悉的臉出現,帶著一點驚愕,她的瞳孔則瞬間出現數不盡的方程式,混亂不已。
「你怎麼來了?
「想問你一些事情,你為什麼要幫我?」
少女尷尬一笑,說話有些吞吐。「你數學不是快要不及格了嗎?我怎麼忍心讓難得可以看到我的人陷入被當掉的境地。」
她的笑容很乾澀,其中必定有詐。我鄙夷的看著他。
「野史有說,數理之子降世,可是妳本來不是在天上好好的當富二代嗎?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被踢下天上?」
她的臉色像瞬間吃了黃連,苦的難看,少女咳了一下。「我呢⋯⋯不小心害一個人被當掉,被丟下來受罰……」
我感覺自己的嘴角開始抽動了。她最好不要告訴我那個人是我。
她的眼神帶著一絲討好,更多的是無奈。她皺著眉頭,小心翼翼問道
「妳為什麼這麼討厭數學?」
我被這問題嚇得不輕,討厭還需要理由嗎?討厭數學,不外乎三個理由,沒有天賦、很難算、考不好。少女聽到我義正詞嚴的語氣,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搖頭。
「數學沒有這麼討厭的……你不覺得這次段考考起來比較容易嗎?數學⋯⋯重在理解,重在融會貫通。」少女笑了,「也許你不知道,但你這次段考已經掌握了精髓。」
語罷,她一個彈指,人不見了,連帶著小木屋也一起消失。我失望的看著空空如也的山林。
***
「妳裝什麼深沉⋯⋯不要以為讓她及格一次妳就可以回來」
「你難道沒看到她兇神惡煞的表情嗎?我要是沒有即時閃人,根本連回天上的本錢都沒有。她一臉想砍我的樣子好不好⋯⋯你們真是暴殄天物,堂堂數理之子竟然被當成補習班老師,還沒付錢的。」
「明明就是妳害她的」
「哼。」
註:《世界野史‧台灣篇》為虛構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