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何芝音
風和日麗,微風徐徐。 位於姬城的連碧塘邊卻響起了驚天動地的尖叫。
有事發生了。
「今天天氣真好,」早上七點,從被窩裡緩緩撐起身體的珍自言自語:「該上工了。」
梳洗完畢,草草吃完早餐,珍提著昨天趕製的果醬,踏上通往城鎮的小路。
位於城郊的小木屋、藏書閣和幾棵果樹,是她早亡的父母留給她的遺物。身為國家機構 的高層研究人員,他們一家雖不富有,卻也不致貧困,父母過世後,其他親戚很快地把遺物 瓜分完畢,給她這個「直系血親」的只有寥寥幾個物件,至於那些人是怎麼辦到的,她不知 道,也不想知道。
對她來說,只要能養活自己,書夠看,就可以了。
她靠著屋後的果樹做些果醬果凍之類的點心,或是採附近森林的素材做些小物件拿到鎮 上的市集賣,銷路還不錯,最近甚至有一些阿姨會特別跟他訂購。
空閒的午後,她就會拿本書,窩在自己的角落消磨一整個下午。 這樣的生活,很好了。
真的。
成功把自己的商品販售出去,珍踩著小踏步走在回家的路上時,發現一個奇怪的少年倒 在路旁。
珍稍微驚訝的挑了挑眉,據她所知,這條路應該只有她會走才對。 本想要逕自走過,但終究還是有些於心不忍,只好像撿流浪動物一樣把他搬回家。 她完全沒想到,這個突來的善心,把她拖回原本已經擺脫的夢魔。 或者說,她以為自己已經擺脫了。
「死者是姬城地主,摩尼‧辛格,」柯林斯警部領著法醫提斯穿過一群在塘邊集體乾嘔 的警察們:「貌似是被分屍後丟棄於此。」他指著潭邊的屍塊。
四散的屍塊被擺放成詭異的畫面,濃濃的血腥味和內臟碎片拌著血液將塘邊染紅。
「只要有眼睛的應該都看的出來,」提斯忍不住吐槽了一下:「應該是一天前死的,受損 的太嚴重了,搬到法醫室去。」
「通知家屬了嗎?」他撥弄著看起來像是眼珠的地方。 「通知了,所以要請你去看一下。」柯林斯斜睨著不知道在對屍體做什麼事的友人。 「為什麼?」提斯皺了皺眉,通知家屬完之後也沒有法醫的事啊,法醫只面對死人的。 「這是一個近乎滅門的血案。」
豪宅前,幾個警察臉色發白的癱坐在地,瑟瑟發抖,彷彿看見了地獄,而事實上也相差 不遠。
拉開厚重而華麗的木門,沉重的血味彷彿縈繞不去的惡靈,將背景襯托成一幅真實的地 獄畫。
女僕們的血染紅了大廳,逃竄時的驚恐神情定格在他們早已僵化的臉部,有的腳踝被砍 斷,勉強拖行幾公尺後被一刀貫穿心臟;有的手臂腳部被畫了幾刀深可見骨的傷,失血過多 致死;還有些被一刀插進肚子,連腸子都被拖出來。
「......上去之後不要吐。」身為見識過的人,柯林斯默默提醒好友一句。
樓梯上也有幾具屍體掛在欄杆上,臉還被削掉一半,像是裝置藝術般靜靜地趴在扶手上。
「主臥室到了。」柯林斯輕輕地推開門,早已聞膩的血腥味讓胃不停地翻滾,就算看第二 次也會湧出胃酸的景象再次映入眼簾。
一個比正常人還瘦兩倍的女屍被掛在天花板上,兩腳不自然的下垂,看來是被折斷了;肚子被開了個大洞,裡面完全被挖空,精準割下來的臟器被完美的放置在地上,像是驚悚版的人體解剖。
「這大概是我見過最奇葩的殺人事件了,」提斯饒富興趣的觀察俐落的刀痕:「這個人還 真是個怪咖。」
柯林斯看著好友研究的背影,心裡默默吐槽:「要說怪,我眼前就有一個......。」
珍看著少年的手沈吟:「這傷是怎麼來的啊?」
他的手腕上雜亂分布著幾個撕裂傷,手腕內側,皮開肉綻的傷口下隱約可見幾道傷疤。
「感覺像是從什麼東西中應是掙脫開來的。」她輕聲嘟囔著,這是她從幾年來讀遍家中所 有醫學相關書籍中得到的結論。
輕輕地喘了口氣,珍仔細的把青年的手腕上完藥後用繃帶纏好。還好沒傷到動脈,會昏 倒大概是因為過度的驚嚇或疲勞吧。
敲門聲響起,珍一臉納悶地應門,很少會有人來她家的。
「下午好,珍小姐,」出乎意料的訪客出現在門口:「方便叨擾一下嗎?」
「不方便,您請回吧。」看到登門造訪的柯林斯,珍二話不說直接關上門。
「哎呀,別這樣嘛。」柯林斯急忙擋住要關上的門:「有事要請你幫忙,你就先聽聽看 嘛。」
「用膝蓋想也知道是連碧塘發生的分屍案想找我幫忙吧,」珍說:「我早就知道啦,感覺 就是個稍微殘酷的兇殺案而已啊。警方絕對可以自己解決的。」
「這件事不只是到塘邊就結束了,有後續。」
「......進來吧。」
「這起案件有三個疑點。」看著擺臭臉的屋主,柯林斯抿了抿口茶後道:「第一,我們警 方在宅邸邊的草地上發現一部休旅車,車內驗出摩尼先生的血液反應,推測應該是拿來棄屍 的交通工具,但里程計上記錄的距離卻比由宅邸到塘邊的距離還短,一路上只有宅邸外、車 子裡和潭邊有血液反應。
第二,在臥房發現的女主人,里琪‧辛格,體內的臟器被盡數掏出,事後法醫檢查時發現有幾個臟器中藏著用夾鏈袋封住的紅色紙張,在被害者的私處也找出一張用夾鏈袋封著的紙,上面寫著『有本事就把謎解開』。
第三,整個宅邸裡的人幾乎都被虐殺,只有一個年輕人倖免於難,被警方發現時,右下 手臂有一道割傷,倒在血泊中,左手被手銬銬在樓梯欄杆旁,往前能看到臥房裡面,往下能 看到大廳。目前推測他可能是那個體弱多病的少爺,但尷尬的是,所有父母的 DNA 及血液 樣本都被汙染,無法確認推測的真實性。」
話說完,柯林斯定定的看著眼前陷入沉思的少女。這個女孩大概是他見過最聰明的人了。
但自從發生那件事後,她就把自己封閉起來,直到去年才有起色,會自己照顧自己,還 會順便幫警方破幾個案子。
「不好意思,請問那道傷真的是在下手臂嗎?」珍輕輕地吐出著個問句。 「嗯,」柯林斯點點頭:「我就是覺得太像了才來通知妳。」
「是嗎......。」
空氣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珍下意識的抱緊自己的左手。
「警部先生,如果可以,能請你把宅邸到連碧塘的最短路徑和里程計的數字給我嗎?還
有,我可不可以直接看看那些紅紙?」
「應該可以。」柯林斯想了想:「不如現在就走吧。」
「好的。」
「不好意思,剛剛跑了趟廁所。」提斯匆忙地跑進實驗室。
提斯曾經在珍失去父母後照顧過她一段時間,兩人已是十分的熟識。
「給,這些是從屍體裡取出的所有紅紙。」提斯把多個夾鏈袋遞給珍:「這些是原本,不 要弄髒了。」
「我盡量。」珍點點頭:「有查出什麼嗎?」
「有是有,但目前只知道產紙的廠商,至於上面做過什麼手腳,雖然用魯米諾試劑有藍 光反應,但整張紙上幾乎都有出現藍光,可能因為上面有含鐵物質,干擾檢驗。」
「......還真有點麻煩。在發現時,它們被包在夾鏈袋裡,應該是為了不被血液干擾,但看來不是用其他試劑,最有可能的大概是他直接用血寫字。」珍搜索腦袋裡的一切資訊,希望可以歸納出一些可用的方法。
「雙縮脲試劑,」珍眼睛一亮:「用雙縮脲試劑就可以了,它能在迴避鐵的情況下做出判 斷。」
「原來如此,」提斯拍掌道:「直接檢測蛋白質,的確很有道理。」
「我現在就去試,你要在這邊等結果嗎?」
「嗯,可以的話,給我一張紙。」
「好喔。」
珍盯著剛剛從警部那邊拿到的數據,腦中千思萬緒。
從宅邸到潭邊的最段行車距離是 10 公里,但行車紀錄器上顯示卻只有約 8.7 公里......。
輪胎的尺寸?案發現場?
但宅邸真的有驗出血液反應,看來是輪胎出問題。
輪胎是以英吋為單位,1 英吋是 2.54 公分。
那台車的輪胎......13 吋的樣子,866666.67/(13*2.54*2*π)=4177.295094,輪胎 轉了 4177.295094 圈。
1000000/(4177.295094*2*π)=38.1,直徑 38.1 公分,約等於 17 吋。 結論,只要有在宅邸附近發現 17 吋的輪胎,這個數據就是合理的。 珍滿意的勾起嘴角,正想直接去找警部,法醫卻朝她走過來。
「結果出來了,」提斯手上拿著一份報告交給珍:「雙縮脲反應後真的出現了幾個文字。」
放在「心臟」夾鏈袋裡的那張紅紙,上面淡淡地浮現紫色的文字「S」,之後的紙分別為; 「肺」的「I」,「肝」的「D」,「脾」的「L」,「胃」的「T」,「胰」的「C」,「腎」的「H」,「腸」的「N」。
「是密文。」提斯皺了皺眉。
珍專注的盯視這一連串數字。
接著,她開始飛速的書寫:
順序?母音只有一個。
提前?沒有母音。
QWE 密碼表或鍵盤表?不可行。 「鍵盤......」提斯突然靈光一現:「珍,你有沒有聽過 Ascii 碼?」 「沒有,那是什麼?」
「它是一種電腦的編碼表,可以表示所有拉丁文字。」他迅速地拿出手機查詢後對照: 「就是這個,你看,把這幾個英文帶入最右邊那一排後,對應出最左邊的字母為 h、o......出來了。」
「HOSPITAL。」兩人異口同聲地唸出來。
「醫院......」珍說:「是不是要我們過去那邊?」
「應該是,我們走,我開車。」
正當提斯拿起他鍾愛的福斯汽車鑰匙時,柯林斯面色凝重地走進來:「珍,你為什麼沒 告訴我你發現一名未知人物?」
「未知人物?」珍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
「被你撿回家的少年,剛剛被指認成兇手。」
「什麼時候?」
「就在我剛帶你離開你家時,他直接被帶去醫院。」
「醫院......。」珍覺得有一種違和感,卻說不上來。
「我們知道了,」提斯伸出手阻止欲言又止的珍:「我們兩個還有一些東西沒處理完,而 且我發現這小姑娘挺有解剖天分的,」他掛著燦笑:「所以,可以給我們一點空間嗎,我記 得你不大喜歡看解剖過程。」
「......好。」柯林斯臉色鐵青地走出去了。 確認警部離開後,提斯對珍眨眨眼:「我們走吧!」
「去哪?」
「醫院啊。」
在沒人注意到的轉角,柯林斯輕輕地叼起菸。
其實他早已聽到前後對話,辦案直覺告訴他,有詭計埋伏其中。
但是他決定,要信任認識十年的友人。
這個朋友雖然是個怪咖,但絕對是好人。
所以,他選擇相信。
「我們要去哪間醫院?」
「國立姬城醫院啊!」
又來了,珍心想,這種違和感。
「好了,我們到了。」
突然,珍想通了一件事,一切都說得通了,她立刻叫住了正準備要帶路的提斯:「等等,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是要跟你講。」
「嗯,什麼事?」提斯依然面帶微笑的回應,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出來的結論太過恐 怖,珍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
「你是不是......」珍舔了舔唇:「兇手那邊的人?」
「嗯?」提斯笑容滿面地向前走:「你怎麼會這樣覺得呢?」
「你太不正常了,」珍輕輕地說,希望自己有哪裡出錯,畢竟眼前這個人真的幫了她很 多:「依照規定,任何證物除非經過申請,否則不能給非相關人士看,但你卻一絲猶豫也沒 有就把證物給我。當然,這或許只是因為警部有事先知會你。」
「嗯哼。」提斯只是面帶微笑地聽著,但腳仍然一路向前走。
「還有,在解謎時,你毫不猶豫解開了『醫院』兩個字,但是如果依表來對照,總共會有 29400 種排列,而且你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密碼和表的連結,唯一合理的解釋是你從頭到尾 都知道。」
「......。」依然沉默。
「最後,就是你現在在做的事,」珍吞了口口水:「如果你不是從頭到尾都參與,你就不 會那麼確定我們的目的地所在——『少爺』的病房。」
「......我們到了。」提斯輕輕扭開門把,映入眼簾的卻是據說被指認的少年臥在床上及倒 地一片的刑警。
「這是......」珍還沒說完,就感到身子被往前一推,她跌進了病房。 「你很聰明,但你沒料到一件事,」提斯輕輕地把門鎖上:「那就是『我才是壞人本尊』。」 他走到病床邊,扶起倒臥的少年:「這世界真的很小,你說是吧?不管是你,還是璽。」
「......怎麼說?」珍忍著頭部的暈眩。
「你知道為什麼我要當法醫嗎?因為他只要面對死人。我討厭活人,因為他們很多嘴, 而且討厭比他們厲害的人。你應該也懂吧?他們那些惹人厭的嘴臉。一面在稱讚你很聰明, 一面蠶食著你該得到的,甚至在背後取笑你、辱罵你。」
「而我,竟然在這小鎮就找到兩個跟我相似的人,為了讓你們變得跟我一樣,我甚至像 手刃我父母般將壓抑你們的『活人』全殺了,還讓你們親眼看到,這樣才真實啊。」
聽到這句話,珍和剛清醒的璽都開始強烈顫抖。
「最後,我只要也讓你們擁有相同的疤就好了,」提斯露出了他的左下臂,出現了一個 扭曲而醜陋的疤痕:「這樣,我們就是同類了呢。」
說著,他拿出一把刀就準備往璽的左下臂劃下去。 接著,珍就陷入了昏迷,帶著隱隱作痛的左臂。
「哎呀,她昏倒了呢。」提斯面帶微笑地對璽說。
然後,快而準的往他的左下臂劃下去,寫意立刻汩汩冒出:「放心,你死不了的。」 扔下痛昏的男孩,提斯聽著窗外的警笛聲,愉悅地在女孩的耳邊說了一句話。 最後,他像什麼事也沒發生般走出醫院。
其實她一直都知道。
那些人一直在她背後討論她有多麼怪、多麼異類。
甚至連她的父母也是。
當她看到他們在面前逐漸邁向死亡時,在心中除了害怕外,還有狂喜。
或許,她和他,真的是同類。
「是嗎,發生了這種事啊。」柯林斯一臉複雜的坐在珍的病床旁。 提斯離開後不久,警察就衝進病房,發現暈厥的兩人。 「璽怎麼樣了?」珍問。 「目前在休養,」柯林斯揉了揉眉心,這個少年未來要面對的事令他頭疼。
「......如果需要的話,之後他跟我一起生活吧。」珍輕輕地說:「兩個人也好有個照應。」 「也好,」柯林斯站起身:「我先走啦,你放心,我會抓到那個混蛋的。」
「他要我帶一句話給你,」珍努力回想他在迷茫中聽到的話語:「幫我跟那傢伙說聲謝謝 他是我唯一不討厭的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