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

作者 謝宜紋

 人生是個美麗又獨特的數字,但如果乘上0的話,又有甚麼特別的呢?

   「真好呀!有家可回。」張怡軒心想。約莫過了一個鐘頭,人漸漸少了,而天也暗沉了下來。她背起閒置在一旁的書包,離開了長椅。

   要去哪呢?在張怡軒心中已大致有了答案。

   空教室。由於少子化的影響,隨著學校學生越來越少,空出當置物間的教室與學生人數像是成反比一般越來越多。那裡既有水有電,又可不必在外野宿,實在是最佳解答。

    323。還未拆卸的老舊班牌是曾使用過的證明。但,卻與平常不太一樣,這間教室多了一個張怡軒以外的人。

   「葉祈祺?你怎麼在這?」在驚訝之餘,也感到了困惑。葉祈祺和張怡軒是同學,但平日卻鮮少交談。

   「因為回不了家呀。」葉祈祺微微的苦笑了一下回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張怡軒在短短的一瞬間裡,看見了一個很冰冷的犀利眼神,彷彿看透了世間的一切。爾後,葉祈祺又換回成了平時的嬉皮笑臉。

   「看來有室友了。」葉祈祺一邊整理書包,一邊悠哉的說道。似乎是預料之中,她對於張怡軒的闖入一點也不訝異。

   「你怎麼知道我今晚也住這?」張怡軒放下肩上的重擔問到。

   「沒有學生會來這間教室找東西的。」她輕笑著說。和平常一樣,臉上總掛著淡淡的微笑,給人一種親切卻又神秘的感覺,彷彿在笑容後藏著許多的未知數。

    兩人整理好東西,以書包為枕頭,又以外套為棉被,躺在地上,看著天花板的污漬發呆。窗外的餘輝穿透茂密的樹葉直直灑入,使得沒開燈的昏暗密閉空間多了一些鵝黃光點。

   「為什麼你回不了家呢?」張怡軒率先打破沈默。

   「跟你一樣的理由吧。」

   「那你知道我的理由嗎?」張怡軒向右轉頭看向葉祈祺,但她仍專注地注視著天花板。

   「不過跟你有些許的不同。」葉祈祺聳聳肩繼續說「你的家人只把你當工具吧?我也差不多。每次只要不想回家的時候,我都會來這。」

   「每次?」

   「嗯。在這沒有人的空間,能讓我稍微遠離塵囂。」

    隨著夕陽西沈,最後的一點亮光也悄悄的溜走了,恰巧今晚也月亮躲在厚重的雲層後,沒有光明的夜晚顯得有些陰森。

   「今晚真暗呀。」葉祈祺道。

   「沒有光明的夜晚,總覺得有些可怕。」張怡軒接著問到「你會怕黑和鬼嗎?」

   「比起鬼,我更怕的是人。」葉祈祺笑著說。

   「人群恐懼症?但你看起來蠻活潑的⋯⋯」

   「若說知心者是因數的話,那我就是1。」葉祈祺自言道「當你讀懂人的思想後,你會發現人其實才是最可怕的⋯⋯」

   「你會心理學?」張怡軒問。「那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

   「『你一定猜不出我在想什麼』你是這樣想的吧?」

   「可惡⋯⋯被猜對了。」張怡軒用誇張的聲音道「話說因數什麼的⋯⋯那是什麼意思呀?」

    葉祈祺沒有回答「你知道嗎,有一種叫做『瘋子』的詛咒,受到詛咒的人會開始對世界絕望,並憎恨這個世界,而唯一的解除方法⋯⋯」縱使沒有光線,但張怡軒知道,葉祈祺沒有了笑容。

   「是什麼?」張怡軒問。

   「死亡。」

   「這不過是個傳說罷了。」

   「它會一直跟隨著被詛咒之人,直到變成瘋子。」葉祈祺停頓了一會兒繼續說「唯有死,才能消除詛咒⋯⋯」

   「別說這麼可怕的話了,那不過是無稽之談。」張怡軒說「我可以保證創造出這個詛咒的人必定是個瘋子,只有瘋子才會創造什麼鬼『瘋子』詛咒。」

   「快睡吧,已經很晚了。」張怡軒催促道。

   「活著好痛苦,救我⋯⋯」一陣微弱的聲音傳入張怡軒的耳裡,細微的幾乎被蕭蕭風聲給蓋過。

   「嘻嘻,來乘上0吧!」

    是幻聽吧。張怡軒沒有很在意,她只知道眼皮重的打不開。敵不過睡意,進入了夢鄉。

    這是最後的對話,從那之後,葉祈祺再也沒有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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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遺憾地告訴大家。」黃老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本班同學葉祈祺,再也不會回來了。不會回到班上,不會回到這世界⋯⋯」話語中帶些哽咽地說。

   「她現在在天上過得很幸福⋯⋯」黃老師再也說不下去了。

    回到世界?天上?張怡軒不懂,昨天晚上才說過話的人,怎麼今天就消失了。她盯著空桌椅,葉祈祺沒有來。

    或許明天她就會回來上課了吧?張怡軒想。

    這時一對男女走進教室,女人哭得五官都扭曲變形了,而男人則是緊繃著臉。這樣的對比組合走上了講臺。

   「昨晚祈祺沒有回家,有人知道他去哪嗎?」男人開口問道。低沈的嗓音中帶些憤怒,他努力地保持冷靜,但緊握的拳頭及顫抖的聲音出賣了他的情緒。

   「她和我留在學校⋯⋯」張怡軒舉起無法控制的手說。

   「你為什麼不阻止她!」女人開口了,頻率高的有些刺耳。

    男人的臉沉了「你知道我女兒昨晚自殺嗎?和他在一起不會勸說一下嗎?你還配當一個人嗎?」語調越來越上揚,像正數排列而成的等差級數,聲音震幅越來越大。

    接連三個問題的質問,張怡軒一句話也答不上來。成為全班目光的焦點,被關注的壓力使得她喘不過氣「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不知道?」男人再次提高了音量。

    我的女兒未來可是要當醫生的,怎麼可能自殺呢?

    有陣聲音鑽入張怡軒的耳裡,她偷偷地抬起頭環顧四周。

    沒有人開口?這到底是誰的聲音?張怡軒心想。

    會不會是張怡軒殺害了葉祈祺後偽裝成自殺。

    張怡軒殺了葉祈祺,葉祈祺也太衰了吧!

    繼第一句後,又有聲音在張怡軒的耳旁迴盪。她用恐慌的眼神再次掃過整個空間,仍沒有人開口。所有的人惡狠狠的瞪著她,等待她的答覆。

  「我⋯⋯真的⋯⋯不⋯⋯知道⋯⋯」臉色略顯蒼白,斷斷續續的言語免強從嘴邊吐出。

   男人對於答案顯得不滿意

  「是嗎?」男人說道,用一種極為諷刺的口吻。

   葉祈祺就是張怡軒殺的!張怡軒是殺人犯!

   一句又一句的定罪在張怡軒腦中響起。沉寂的教室沒有人說話。

   「我沒有⋯⋯殺⋯⋯她⋯⋯」惶恐與不安支配了張怡軒,她雙手抱著低下的頭,不敢面對眾人的目光,顫慄的身軀感受到了視線中夾帶的情感。是同情、是憤怒、是不屑、是厭惡,就連昔日的「好友」也用鄙視的眼神注視自己。

    無人的空桌椅,張怡軒卻看見了葉祈祺的身影,原應消逝的影像又出現了,如同虛數,不合理卻又存在,笑臉盈盈地看著她,是喜悅,沒有悲傷、沒有責備,一如往常的微笑。

   「像個瘋子吧?」熟悉的聲音再度繚繞,輕聲地說。

   「哈哈哈哈⋯⋯像⋯⋯實在像極了!」不顧旁人眼光張怡軒站起身子放聲大笑道。她將不再是以前那個懦弱的張怡軒,不再任人擺佈。

   「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陣狂笑,不管眾人的驚恐,張怡軒自顧自的走到了窗邊。

    這人有病呀!

    最後的聲音再度出現於耳邊,但對張怡軒而言已經無所謂了。

   「對!我有病!」張怡軒向不存在的聲音咆哮道,她已經知道聲音的來源。

   「告訴你們最後一句吧!葉祈祺自殺的理由,面對世人的想法,活著很痛苦,僅此而已。」張怡軒指著台上的男人及女人說。

    張怡軒看向葉祈祺的座位「究竟是誰殺了誰呢?」張怡軒冷笑道。

    沒有絲毫的一點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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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泊中,張怡軒躺在中央,臉上掛著笑容,任鮮紅血液到處竄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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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潔白的牆、淡藍的床單,清新的空氣中不再瀰漫血腥味,張怡軒靜靜地坐在床上。

   「我這是還活著嗎?」張怡軒心想。向前伸出被繃帶纏繞的手,似乎想要抓住些什麼,但無奈使不上力氣。

   「1618上藥了,請別亂動。」

   「1618?原來我成了串數字。」張怡軒心想。放下伸長的手,靜靜地看著身著一身白衣的人們忙進忙出。

    「1618,感覺如何?」陌生的男子道。他披著一件白色長袍,帶了副矩形的黑框眼鏡,似乎是這群人中的頭頭。

    張怡軒微微點頭。窗外的枝葉隨著微風搖擺,枝頭上的啁啾鳥鳴,溫柔的煦煦陽光,一切又是那麼的平靜。

   「有任何問題請跟我說,若沒有,我們要去下一間了。」男子微笑道。

   「這裡⋯⋯是監獄嗎?」張怡軒問,雖然環境舒適,但卻感受到了無形的約束。

   「監獄是關犯人的地方。這裏有些不同,在這的全是病人。」

    精神病房。

    張怡軒了解了,她已經成了瘋子,成了世人所公認的瘋子。「瘋子」詛咒已緊緊地跟隨著她,直到死亡。

   「你知道瘋子與常人的區別嗎?」張怡軒問。

    男人頗為吃驚,他可沒說這裡的真正目的「不知道。」

    「瘋子與常人的唯一不同在於,常人無法理解瘋子的想法,但瘋子卻能讀出常人的內心⋯⋯」張怡軒嘆了口氣繼續說道「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

    男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也不是沒有想過,但無論怎麼尋找都找不到答案

  #

    「院長,這是1618給你的留言。」

     莊宥翔打開了對折的紙張,凌亂的字令他皺了皺眉頭。

曾有人告訴我,有一種叫做「瘋子」的詛咒,受到詛咒的人會開始對世界絕望,並憎恨這個世界,而唯一的解除方法卻是死亡。可笑吧。成為「瘋子」後我明白了世人心理的想法,但這讓我痛不欲生,唯有死才能稍得喘息。

你不覺得死亡就像0一樣嗎,再美麗的數字面對0與其相乘後,得到的結果永遠都是0,這應算在極不公的世界裡唯一的公平,曾擁有的也好,曾經歷的也罷,一切將不復存在,這美麗的一刻不應由可恨的「世人」來見證不是嗎?

我並不是想死,而是不想活了,曾希望有人能救救我,但不會有人去拯救一個瘋子的。放棄吧,讓全部歸零吧。

                            嘻嘻,來乘上0吧!

    「快去1618房,1618試圖再次自殺!」莊宥翔急忙大吼,整件醫院也因這句話而忙碌起來。

    「絕對要救回1618,外面的媒體由我負責!」說罷,莊宥翔匆忙地穿上醫師袍向醫院大門小跑而去。

    「莊院長,對於病人自殺一事你要如何負責?」門外,媒體們早已將醫院擠的水泄不通,面對攝影機的鏡頭,莊宥翔稍微整理儀容,從容道「對於此事,身為精神醫師界權威的我深感惋惜,但病人還在搶救當中,我想不久後病人應會康復⋯⋯」

    「但幾年前,這間醫院也有不少病患嘗試自殘、自殺等行為,院長對於此事是因病情控制不當還是說有其他原因?」閃光燈不停的閃爍,不同的問題接連而來。

    「這⋯⋯在精神醫院這種問題是很常發生的。」張宥翔回答「我由心祝病人⋯⋯」

    「院長!」匆促的腳步聲逼近「1618沒有生命跡象!」

    「院長對於此時可以解釋一下嗎?」喀擦喀擦的快門聲,張宥翔顯得有些不知所措「這是醫療疏失還是有什麼原因逼迫病患一個接著一個離去呢?」

    「這⋯⋯」

    「記得醫院裡不應該有任何能夠自殘的器具,那麼這些病患是怎麼傷害自己的?這是屬業務疏失嗎?」

    張宥翔蒼白的臉孔,面對媒體的質控實在無力反駁。

    精神科醫師竟殺了人。

   「是誰?」張宥翔想揪出說出這句話的人,擁擠的人群外他看見了一個女孩詭異的對他微笑。       「像個瘋子吧?」距離雖遠,隨著女孩的嘴型,張宥翔聽到了這句話。是多麼熟悉的聲音,與1618聲音的波形、頻率聽起了一樣,盤旋於腦海裡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