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邱湘晴 / 台中市私立曉明女中
「搶劫。」窄巷裡,一把刀架上我的頸子。我顫抖地舉起雙手,拜託、拜託誰快來救救 我啊!我閉眼祈求著。像是上天聽見了我的心聲,一陣風掠過,噹啷,頸間的刀掉落。我依 然不敢睜眼,只感覺到自己被抓著走出巷子,接著一隻手機被塞進我手裡。 「報警,密碼你知道的。」你把我拉出巷子,轉身面對追來的搶匪。
我愣住了,我知道密碼?我盯著你的背影,手指像是想起了什麼,自顧自的在鍵盤上找 到了「31415」五個數字,最後在「9」的上方停下,遲遲不肯按下。這隻小機器此刻好似燙 手的山芋,使我拿不穩又放不下,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指腹碰到「9」的瞬間,鎖解開了。
那一刻,彷彿還有許多別的什麼也解開了,爭先恐後地從記憶之潭的深處浮出,描繪了 模糊的輪廓——明亮的教室、繁雜的童軍工程、研讀著《計算之書》的少年……大腦失控的 朝記憶的深谷而去。
314159, π的前六位,也是你年少至今未曾改變的密碼。
時光的洪流呼嘯著逆流,敞亮的教室裡你替我打著一個個繁瑣的繩結。
「默,你以後想讀什麼系?」你問,輕搖著那個三角瞭望台。
「醫學吧?」我從紙盒裡挑出另一根木棒遞過去,眼神卻沒離開手上的《計算之書》。 「你不是喜歡數學嗎?那本是費波那契寫的吧?」
「我爸媽希望我從醫。你呢?土木工程?」
「醫學,我想去外科。」你打完最後一個結,滿意地看著穩固的童軍工程。「你手作那麼 強,機械也行啊!」我問,而你沒有再回答。
「你手作那麼強,機械也行啊!」那句話迴盪在我腦海裡。機械嗎?你大概不會考慮吧? 我的爸媽希望我從醫,可我熱愛的是數學啊!所以醫學,你想替我去,這是事實、或是我自 作多情?我曾說,喜歡一步步累積的感覺,像費波那契數列會越加越大、還愈來愈接近黃金 比例,我認為這是世界上最美的數列。我也說過,那個數列就是你。
「對你來說,我算什麼呢?」你曾這麼問我。
「費波那契數列。」
「啊?」
「費氏數列由 0 和 1 開始,之後的費波那契數就是由之前的兩數相加而得出,相鄰兩數 的比值會逐漸趨近黃金比例。像是你近乎完美的成績和手藝。」
「我是黃金比例?」
「沒錯。那對你而言,我,又算什麼呢?」
「 π。」
「……什麼?」
「每一個圓裡都藏著一個調皮而有趣的無限不循環小數,它是內在規律,卻又難以精確 計算,需要不斷的推敲、琢磨……」你沒有說完,沒出口的是什麼呢?你對我來說,不只是 費氏數列,也同樣是 。我想要被你放在名為心的圓內好好守護,你是那樣地令人感到安心。 高中的時候我們分開了。
「默,任何時候、任何地方,只要你需要我,盡管打這支電話。無論你在哪裡,我會立 刻到你身旁。」國中畢業那天,你給了我一張卡片,上頭是你的聯絡方式。「私があなたを守 ります。(我會守護你。)」我聽不懂日文,但是我聽得出語句裡的愛戀與慎重。你大抵是不希 望我聽懂吧?
你說我像 π,我說你是費氏數列。看著我離開校門,那支電話號碼,從此塵封。 我果然考上了醫學系,不知道你是不是也一樣?我愣愣地看著卡片上的電話號碼,憶起
從前種種——明亮的教室、繁雜的童軍工程、研讀著《計算之書》的少年……一行眼淚落到 卡片上,一列列的數字緊接著浮現,卡片的正面顯現出圓周率,背面則出現費氏數列。我看 著你的細緻,淚如泉湧。
搬進大學宿舍那天,我在門上看見你的名字。
「默?」你從上鋪探頭。
「小丘!」我笑得合不攏嘴。簡單的寒暄,才驚覺三年沒見,彼此都成熟了點。 「二元一次聯立方程式。」你說。
「蛤?」
「我以為我們只是交於一點,沒想到是重合啊!」約好了一起直升,但我違背了諾言, 去了別所高中。
可是誰也沒有提起。我們都沒有問彼此究竟讀了什麼科系,然後隔天,我們走進同一間 教室。我看見你盯著我的訝異眼神,像是在詢問我為何沒去數學系,我以無奈的笑容回應你。 你坐到我隔壁,我倆的手指飛快地打出一行又一行的筆記。
「你要不要轉系?」你問。
「為什麼?」
「第一、你真正喜歡的是數學。第二、你的父母在台中,這裡可是台北,天高皇帝遠, 他們管不著。第三……」
「可以了,我考慮。」我是心動的,但我不想拉遠與你的距離。你是那唯一令我安心的 存在,所以我考醫學系不光是符合父母的期待,還想追上你這個黃金比例、想讓自己配得上 你。
「我支持你,別猶豫。」與我對話的同時,你的雙手在鍵盤上飛舞。
直到一年以後,我們在外頭合租了間套房,你仍勸著我轉到數學系。我記得有一回你趁 我不在,把門上的鑰匙鎖換成了電子鎖,要我猜對密碼才能進去,否則就轉去我所熱愛的數 學系。你大發慈悲給了提示——我和你。
我放任大腦在記憶的深海遨遊,那是國中的時候。
你說我像 π,我說你是費氏數列。
先是我,π ,314159;接著是你,費波那契數列,011235。鎖解開了。
「你沒事吧?」你已打暈搶匪,而我仍拿著你的手機發愣。
「不曉得密碼嗎?」你接過手機,「奇怪?明明就解開了,為什麼不打電話報警?」你一 邊撥通 110,伸手彈了我的額頭一下。
像是什麼開關被打開似的,淚水止不主的自眼眶裡奔騰而出。
「怎、怎麼哭了?」你慌張地將我擁入懷中,「不怕不怕,壞人被我打倒了喔!默。」你 梳理著我的髮絲,安撫我。
做完筆錄,我們走出警局,昏黃的天空抹去被搶劫的恐懼。
「你知道如果π算盡了會發生什麼事嗎?」你問,我搖頭。
「那會意味著圓不再是圓形的、無理數將變成有理數、無限也將變成有限。而建立在這 些算法之上的數學體系會崩塌,也意味著微積分是錯誤的,所以利用微積分製作的集體電路 將不存在,各種電子儀器也不會出現。」
「然後呢?」
「然後我就沒有 π了,無法形容你。記得那時,你曾問我,你對我而言算是什麼,而我沒 有說完。」
「每一個圓裡都藏著一個調皮而有趣的無限不循環小數,它是內在規律,卻又難以精確 計算,需要不斷的推敲、琢磨……」我永遠記得那段話。
「如同悄悄放在心底的某個人,想把它放在名為心的圓內好好守護著。」你再次將我拉 進懷裡。
「我決定了,我要轉系。」下一秒,你在我眉間落下一個吻,「你臉紅了。」你笑著。 「胡說!是夕陽的關係啦!」
你和我,將會是一個完美的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