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張瀞文 / 裕德高級中學
寒流總是來得又急又快,讓人措手不及。
考試也是,總是讓毫無招架之力的學生們感到無奈。
面對完這學期最後一次令人頭痛的考試,隔天拿到考卷的學生們,正成群結隊等待放學著。 而現在的學生大致可以分成兩派。一派正得意洋洋地笑著,另一派則愁眉苦臉。 涵拉應該是屬於後者。
寒風無情地吹打在涵拉的臉上,但是這位正值荳蔻年華的少女,似乎不對冷冽的寒風有一 絲反感。
比起寒流,還有一個更佔據她意識的事情。
「涵拉你怎麼搞的,眼神感覺可以殺人了耶!」一位同行的短髮女子半開玩笑地說道,並 把手放到涵拉褐黑色的雙眼前揮了揮。
「你想當犧牲者我也不反對啦。」涵拉也配合敏華的戲,舉起了拳頭做勢要揍人。 「……你還在為自己的數學成績煩惱嗎?看開點吧孩子!成績又不是一切,妳再這樣擔心 下去,小心等下暈倒。」
「比我矮半個頭還裝什麼大人…… 我又不是妳,隨便考考就有九十。」涵拉把手放下來, 大大的嘆了口氣。
「等等,你剛前面那句說什麼……給我回來!」沒等敏華把話說完,涵拉拔腿就跑,成了 一種你追我打的情況。
涵拉的數學成績是所有科目裡唯一掉到不及格的,多麼努力都無法拉回小學時的水準。這 也是國一生必須克服的困難之一。
國一 第三次段考 數學 49 分
尤其是用紅筆寫得大大的 49 兩個字,像詛咒一般地烙印在涵拉的心中。 這次的最低分更是重創了涵拉的自信心,加上同期生敏華的數學成績不是普通的出色,所 以涵拉現在的自我肯定分數是零。
颯—颯—
寒風照樣吹著,涵拉越跑越覺得悲憤。
好想逃避一切!涵拉心想。如果我現在昏倒,是不是就可以逃避一切了?
這時的涵拉還不知道,她的願望將會在幾秒後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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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堆數字、符號和英文字母組成的東西,有什麼了不起的!」
我一邊在心裡咒罵著,一邊在狹窄的街道跑著。
幸好街道上沒有其他路人,不然被不明原因而正在衝刺的國中生撞到,任誰都會覺得莫名 其妙吧!
心情差到極點的我,視線無意間飄向了天空。
明明大冬天的,天空為什麼會這麼藍?
抱持著這項疑問的我,兩條腿還在規律的前後律動著,完全沒有注意街道上的其他障礙。 一顆小石頭好死不死地,擋住了我下一次腿著地的位置。我發現時人也已經 在空中了。
「頂多也就小擦傷而已吧。」現在想起來,我當時還真冷靜,真希望我在考數學的時候也 能這麼冷靜。
但,我錯了。
我不只有小擦傷而已。
在我昏過去前,藍色的天空出現了一道大裂縫。
一片白茫茫的虛無,一位普通的國中生涵拉,和一個跟她長得極其相似的小女孩。 這種冏境任誰看了都只會出現一個結論。
無解。
補充一下:還有一道裂縫。
涵拉剛來到這個地方時,第一個注意到的就是這道裂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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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道裂縫帶著她,從天空底下來到這個地方。
裂縫的邊邊,有冰藍色的雪狀物緩緩往地上掉。
涵拉再來注意到的,是那個跟她長得極其相似的女孩。
那個女孩叫住了瞪著裂縫看的涵拉。當她轉過頭時,差點以為自己在照鏡子。 褐黑色的眼睛,栗色的柔順長髮,還有…
「主人您好,我是您的本能。我的名字是瑪絲‧納特提克(mathematics),您可以直接叫 我瑪絲。」
超級直接的個性。
涵拉不知道要怎麼回一個突然叫自己主人、長的得跟自己幾乎一模一樣、而且一臉亞洲人 還用英文取名字的人話。
儘管涵拉的眼神呆滯,這個自稱是「數學」的女孩還是照樣講她的。 「突然讓您來到這種地方,我由衷地感到抱歉,請您先聽我解釋一下。」 涵拉覺得即使打斷也沒有什麼意義,所以決定閉上嘴,看看這個跟她長得極其相似的女孩 究竟要說什麼。
而瑪絲,感覺像是什麼開關被打開的似的,說話的口氣整個都變了。 「首先,你的數學爛到極點對吧!今天就是要來解決你的這個破病,解決完就可以收工了。」 「蛤?你剛說什麼?」或許是用詞太過極端,大腦自動把它過濾掉,涵拉並沒有一次聽懂 瑪絲在說什麼。
瑪絲並沒有耐心等涵拉釐清她剛說的話,便開始執行了「解決你的這個破病」的任務。
「那麼,來看看你的考卷吧!」
瑪絲的手上出現了一張紙,上面清楚的寫著「國一 第三次段考 數學 49 分 」這幾個字樣。
瑪絲看了看涵拉,便把手中的考卷塞到涵拉手中,以拉回她的注意力。 涵拉看了看手上那張考卷,下意識地吐出兩個字:「…謝謝。」
瑪絲的嘴角微微一撇「那麼…檢討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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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傢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為什麼會長得跟我那麼像?為甚麼一見面就要叫我主人?還有,她為甚麼會有我的考 卷?而且這個地方究竟是哪裡?
我想,這可能不是現在能解開的問題,因為現在所發生的一切都太沒規矩了。 該怎麼形容好呢。如果現在所發生的一切是一條方程式,那它絕對少了一個等號—一個關 聯性—變成了一條不成立的方程式。
而剩下的式子,則成了一樁樁的事件。就只是單純的事件。
那小子看起來也沒有要停的意思,就先聽她要講什麼好了,或許可以找到那個消失的等號。 即使我連她的目的、要算出什麼,我都不知道。
…奇怪?我怎麼會用這些符號、方程式來形容一件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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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擊一波波的來臨,而這不過發生在短短兩分鐘內。
瑪絲一聲下令,空中便出現了許多冰藍色的半透明影像,上面有許多二進位代碼正在跑著。 「來看看你錯的第一題吧!」她邊說,邊把眾多螢幕中的其中一個拉下來。 那個螢幕上的 1 跟 0 瞬間變成了一條方程式。
5x-3=7x-2
瑪絲看了看題目,就指出了涵拉的問題所在。
「你小學分數和小數沒有學好對吧,因為這題答案不是整數。」
涵拉羞愧地低下頭。「對…」
「我剛稍微掃了掃妳的考卷,大部分的題目算下來都是分數。有些人在學分數時也有一些 障礙,因為它不像小數是以十進位的方式表現。」
「而且小數雖然長得比較漂亮,但算錯的機率比分數略高,而且在未來複雜計算的使用上, 分數可以省下更多時間。」
「那…分子和分母個別代表著什麼意思?」涵拉提出了疑問。
「還記得除法吧。分數中間那一槓就相當於除法橫式裡的『÷』,而分子和分母則代表著被 除數和除數。」
「念法的話要從分母開始念(…分之…)。順帶一提,英文則要從分子開始念(…out of…)」
「喔~原來如此啊~」
看著恍然大悟的涵拉,瑪絲隱約的的鬆了一口氣。
「那麼,妳算算看這題吧!」
瑪絲把螢幕的正面轉向涵拉那邊。
5x-3=7x-2
撲通—撲通—
加油!我可以的!
涵拉無意識地把手伸起來在空中比劃著,而手指走過的地方出現了冰藍色的筆跡。 要先移項。涵拉在空中寫下了第一條方程式。
-5=2x
再來把除數放在下面…
一條漂亮的方程式就此誕生。
「哦!不錯嘛,算對了喔!」
「咦?真的嗎?」
來不及等涵拉高興,瑪絲又滑下了另一個螢幕。
「這題,妳可以算嗎?雖然數字有點醜。」
涵拉頻頻搖頭說不。「它的分母都不一樣,要怎麼算?」
「分母不一樣的時候,就要把整個分數乘以某個數字,那個數字不一定會和另一個數字一 樣,但是最後兩個分母一定要相等。」
「這個步驟叫做通分,幾乎所有的分數計算都會用到它。」
「好,我來試看看。」
涵拉稍微有點自信地舉起了手,開始在空中比劃。
算著算著,涵拉停了下來。
這是最後一條算式。
瑪絲看了看後說:「妳先把分數分成除式看看。」
「嗯。」
「妳先把 19 跟 15 分開看。既然它除以了 15,那另一邊也要乘以 15,才可以把左邊 項消 掉。」
瑪絲也舉起了手指,在空中寫下了一條算式。
「以後遇到分子不為 1 的時候,像這樣的步驟可以『先乘以(分母),再除以(分子)』這 樣想,整個計算過程就會快很多。」
「這樣啊…」涵拉邊說邊做完剩下的計算。
「妳的老師真沒良心,居然給你們出這麼醜的數字…」
「我也沒辦法啊。」涵拉苦笑。
「下一題吧!」
………
過了好一段時間,空中布滿了冰藍色、密密麻麻的算式。
「今天真的學了好多喔!有種莫名爽快的感覺呢!」
「我想也沒想到我居然連二元一次方程式和一元一次不等式也教給妳了。」 「真是謝謝妳啦!因為老師超進度時我怎麼也沒聽懂啊…」
「而且我感覺啊,瑪絲妳教我的好像都沒那麼容易忘記喔!像是不等式 x 項係數如果是負 的,消掉時不等號性質要轉換;還有聯立要先消掉一項……」
「會講也要會寫啊!要融會貫通啊妳。」
兩個人癱坐在地上,白茫茫的虛無裡多了好幾條美麗的算式和兩人的笑談聲。 「吶吶,既然有二元一次,那是不是也有一元二次呢?」
「有是有啦,不過妳真的要學嗎?沒妳想像的那麼簡單喔。」
「那妳下次再教我好了,我只要想辦法讓自己昏倒就能來對吧。」
講到這個,瑪絲突然愣了一下,迅速把自己半格式化的右手遮起來。 「嗯,不行嗎?」
瑪絲輕輕地嘆了口氣。
「差不多也該跟你坦白一切了……」
瑪絲小心翼翼起身,走到了那被晾在一旁許久的裂縫旁。
那時裂縫已經大不如前,開始慢慢癒合了起來。
涵拉被瑪絲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怎…怎麼了嗎?」
「知道嗎?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妳的意識喔。」瑪絲一面撫摸著裂縫,一面掏出了一 把銳利的小錐子。
「因為我損壞了妳了意識,妳才會被迫來到這個地方,我也才能見到妳。不過可能就要到 此為止了。」
什麼意思?涵拉不解地想著,就像他來到這邊之前時算數的模樣。
「我們要分開了嗎?」涵拉硬生生地吐出這幾個字。
「不不不…怎麼可能分開呢,我就不信妳沒有我,妳連買個東西都有障礙呢…」瑪絲欲言 又止。
我是您的本能。涵拉想起了她們第一次見面所說的話。
看著滿臉憂愁的涵拉,再看看還未完整癒合的裂縫,瑪絲就地盤腿坐了下來。 「趁現在還有一點時間,我來跟你講一個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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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我講了很多有關意識的故事。
在我還是小的時候,有很多瑪絲以外的本能,她們都長得和我一樣,跟瑪絲一起生活在這 廣大的意識裡。
蘭‧谷吉魯(Language)、鄋莎‧亞提(society)、撒妍‧特菲提克(scientific)……光是把
所有名字講一遍就花了不少時間。
雖然名字都很奇怪,不過大家卻齊心協力的支撐了我的意識,每天都快快樂樂的。 但是在我越長越大時,本能們都開始慢慢的融入到意識裡面。
瑪絲說,那是因為現在的我,不可能只靠本能過活,所以她們必須融到意識裡,對我的幫 助會更大。
但是,只有瑪絲她還沒有被融進去。
也許只是時間的問題吧!當時的瑪絲很樂觀,但就是遲遲等不到那一天。 就是因為這樣,我的數學才會糟糕透頂,所以她必須不擇手段,把我的意識破壞掉。 講到這邊,瑪絲說時間差不多了。
裂縫已經完全的癒合起來了。
而太專心聽瑪絲講話的我,竟完全沒有注意到,瑪絲的身體漸漸的被格式化了。 「有緣,再相見吧…」
我看到了。
瑪絲的一滴眼淚—也被格式化了—。
我也找到了。
那個等號。
/
在父母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敏華送回家前,涵拉一直不得享有一段清靜的時光。 「妳不要我說暈倒妳就真的暈倒,好歹想想我的感受好嗎?嗚嗚……」敏華一邊吸鼻子, 一邊吐出重複的話,還不時用袖子擦眼淚。
不過,晚上七點半的急診室也沒有比較安靜就是了。
醫生說至少要待到明天才能走。涵拉心想:那我現在豈不是很閒嗎? 涵拉醒來過後,大腦總是時不時出現一堆算式,和瑪絲的臉。
她最後落下的一滴眼淚,是想在被融入之前傳達什麼事嗎?
即使她現在這樣想,也不會有人給她解答。
「至少,我的數學有開竅了。」事事都往負面想也沒有好處,人總是要看向光明的。 涵拉晃了晃腦袋,便伸手拿了書包裡的一個精美小冊子,封面用燙金印著「Dairy」的草寫 字。
涵拉翻開第一頁,還是空的。
原本她想在這一頁寫上類似座右銘的文字,好鼓勵升上中學的自己。但就是一直想不到適 合的話,所以這面空了半年。
現在她想到了。
她在方格紙上寫上這幾個字:
涵拉+百分百努力≠ 數學好成績
這是第一條。
涵拉× 瑪絲+百分百努力 =∞
涵拉托著腮,思考著好像還少了什麼。
「等號的解釋!我居然差點漏掉。」
等號,一個擁有無限多個意思的符號,在涵拉與瑪絲之間代表的東西是― 我
單純的我
沒有其他本能—包括瑪絲—的我
因為只有我才能解釋一切,我是中間唯一的橋樑。
就像一條方程式,我必須給予兩邊一個合理的解釋。
要讓兩個事件,出現只屬於它們的合理性。
當然,以後一定不只兩個。
寫到這邊,涵拉突然領悟了一件事情
「原來我迷失的是我自己。」
急診室還是一樣吵雜,涵拉並沒有被其影響到。
她翻開了日記的其中一頁空白面,不同於前面的手寫體,這邊寫上的是工整的黑色印刷體。 她在最上面寫上了這幾個字。 意識 =本能×數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