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雁翔 / 新北巿明德高中
(一)
明朗的陽光照在青石板磚上,一路延伸到巷子口的村長家。
村子那老不死的騙子,照常是擺著一張長桌,一支木板,隨隨便便一個卜卦攤子,就撒手不管,手下落子,了了這局。
「我贏了!你得掃地!」老騙子笑出一口白牙,樂得上竄下跳,活像隻猴子,一點也閒不下來的樣子。
倒是前頭的小兒,正兒八經,一副小大人模樣,端著一張冰山臉略微苦惱的撓了撓頭,「是徒兒輸了。」
堯臾收起散落在棋盤上的棋子,臭不要臉的指示便宜徒弟。
玄玉無法,畢竟是願賭服輸,只得跳下凳子,邁著胳膊腿抄起掃把畚箕。
「哎,堯臾又在欺負小孩兒玩啦?」
玄玉正掃著地,乖巧道:「梅婆婆安。」
「乖孩子,婆婆給你糖吃。」梅婆婆慈祥的笑著,給了玄玉幾塊糖。
堯臾在一旁哼哼:「這不知也是跟誰噠。」
梅婆和藹一笑,「你倒是自信。」
可惜他沒聽個切實,只聽別人誇了他,抬起下巴,一點也不驕傲!
玄玉確實得翻了個白眼,鄙視自家師傅。眨眨眼問梅婆,「這天剛亮罷,婆婆是買菜嗎?」
眾人皆知梅婆是白家的老奴才,待人親切,平日很受待遇,有時廚房少人,也常幫著跑跑腿、買買菜。
「啊?不……」梅婆婆微微搖了搖頭。
「哎?」玄玉瞪大眼睛,止不住好奇。「那婆婆出來買什麼呢?」
「給少爺抓藥。」
正待玄玉要繼續問下去,就被師父給截了道。
「哎,你們說什麼別剌我一個啊!」堯臾一聽有八卦,精神都來了,亮著眼楮緊盯梅婆。
玄玉又翻了一個白眼。
梅婆失笑,「這小事也沒啥好說的。」雖說如此,還是三、兩句將事情給交代。
大抵就是白家近日出了個案,白家的大少爺突然昏了,據說是被下毒,雖然目前看來沒有大礙,卻也炸得白家上下草木皆兵即是。
說及此,梅婆的面色渡上一層淡淡的憂傷。
聽罷,玄玉若有所思,堯臾難以置信,眼睛瞪的都要掉。
「白茗?中毒?」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茗是白家的大少爺,是個倔脾氣,根本沒幾個近的了身的,此外,本身也是個武功在身的人,要偷襲可謂難上加難。
「如果是人的話倒還好。」梅婆婆皺起了眉頭。
玄玉驚了,「啊?難不成是鬼嗎?」
「這……我也不清楚。最近有些下人傳說其實大少爺的毒是先前的小咪怨恨回來復仇的。」
「小咪……?」
「啊,那是小少爺頗喜歡的一隻白貓,前些日子忽然死了,少爺們還差點打起來。」
「這樣啊……」
堯臾難得斂起玩鬧的心情,低垂著眼簾。良久,才抬起頭,看著梅婆,道:「要不我給你家白少爺先卜個一卦再作定論可好?」
人到難頭總會智商降低,興許是擔心過了頭,梅婆想也不想就應下了,而這事居然也就那麼定了。
倆人面對著彼此在攤子坐了下來,堯臾取出一根線香點著,香頭冒出的白煙連成一條細線,很快便煙霧瀰漫,檀香的味兒沁人心脾,彷彿能定人心神。
玄玉不知何時竄到他的背後,虧的他個子小,踮起腳跟正恰好能勾著堯臾的頸子。堯臾放好線香,伸手撈起徒弟的腰將他放到自個兒膝頭上。
白煙茫茫,熏的玄玉淚流滿面,「師傅,你咋點這香?熏死了。」
堯臾臉不紅心不跳,「效果。」
這麼有理我竟無言以對......。
玄玉只能繼續吃啞巴虧。
堯臾向梅婆要了白大少爺的生辰八字,從懷裡摸出了四枚銅錢。
他將銅板握在手中,嘴巴開合默念著什麼,隨即輕搖幾下,一拋。
「鏘--」銅板落在桌面上發出聲響,全反。
堯臾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又擲了一次。
「鏘--」還是全反。
再擲。
「鏘--」又是全反。
堯臾望著桌上的銅板面色凝重,一時間陷入一陣沉默。
梅婆看不懂卦象,只是也不住緊張。
「這算的怎麼樣啦?」
「正為陽,反之為陰。陽為吉,陰為兇。以卦象來看,連三次全反,大陰卜大凶。」
「胡謅。」玄玉和自家師傅咬耳朵,「不過這機率也太小了。」
「四枚硬幣要全反,機率只有116,而且連擲三次都是全反,這只有14096的機率呀!」
玄玉拿著筆在紙上塗畫,給師傅看,116116116=14096。
堯臾驚訝道,「你哪學的?」
「先生前些日子講的,我正好去取水,趴樹上偷聽的。」玄玉驕傲的拍了拍胸脯。
堯臾一方面驚嘆於這小子的學習能力,一方面又有些不忍,沒錢給他上私塾。
他抬手揉亂玄玉的頭髮—好在這小子外表看著冷冰冰的,卻樂觀至極。
堯臾清了清喉嚨重新看像梅婆。梅婆婆呆愣著看向堯臾,眼裡盡是驚恐,雖是「看著」但她卻像是看不到他倆一樣,兀自喃喃:「什麼。這不是真的吧?」
「這卦象是這樣說的。」堯臾略微歉疚的說道。
赫然間,梅婆混濁的眼裡流下了兩道淚。
這下換堯臾慌了,「哎!梅婆你老人家別這樣哭啊,對身子不好的。再說了,卦象也不一定完全正確,需得靜觀其變的。」
梅婆婆怔怔地看著他,忽然跪了下來。
堯臾驚的也跟著跪了,「梅婆婆這成何體統,趕緊起了,庵受不住啊。」
「堯大仙看在老奴的份兒上救救少爺吧。」
堯臾混跡江湖久了,練出一張厚的跟鐵板一樣的臉皮,沒少被叫是「老騙子」,早習了慣,但興少被稱「大仙」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嘆了口氣,「婆婆快起吧,白家於我也是有恩,我不會任其自生自滅的。」
梅婆婆向堯臾鞠了一躬,原是要磕頭,但他死活不肯,只得退而求其次了。
雖然堯臾還是頗不自在的。
破爛攤子沒什麼東西,一會兒便打包完畢,堯臾就這樣一手拎著包,一手捉著徒兒去了白家。
(二)
說起白家,堯臾曾有幸踏足過一回兒,就是那次認識了白茗那傢伙。大大小小的廂房少說也百來個。白府八代都在這生活,格局也是講究。他們老祖宗重視子孫品格,又剛好連著八代,每代都生二個兒子,所以房子都是蓋的像品字擴散開,而白舒與白茗正是第八代的子孫,這一算不就知道有255間房了?這每間房要是每週去拜訪一次,怕是4年都拜訪不完吧!
1+2+4+8+16+32+64+128=255
255÷52=4…餘47
見過世面的堯臾尚且不說,玄玉從走進白家的那一刻嘴就沒合過的,仨人穿過一條條長廊,才到白茗的房間。
「少爺,老奴打擾了。」
梅婆婆輕輕地推開那道紙門,門後的場景便顯了出來。
屋內的擺設雖簡單但要求挺幾何的,一張圓面茶几,一張矩形大床,還有個半球體的座椅,坐在上面怎麼都倒不下來。茶几上擺著一個直徑20 公分的小盆松樹,松樹是成45度從盆裡歪斜出來,而那茶已經冷了。
白茗在床上看書,堯臾撇了一眼茶杯。
「哎,你還喝調身子的茶啊?」
「是啊,大夫說要喝足三個月才行。」
堯臾看著他嘲諷,「瞧你這柔弱的身子骨,上回就見你喝了。」
「你倆好了,每次見面就懟,不累嗎?」梅婆婆笑呵呵地打圓場。
「堯臾是來找你問事的。」
「可以問問有關於小咪的事嗎?」玄玉替師傅發言。
白茗瞇起眼,問道:「……你是?」
「小子堯玄玉,家師堯臾。」
「堯臾收徒.......?」白茗一陣肉疼,可惜了一個好苗子。「你說小咪啊,他是我那個弟弟的貓,只是最後…….」他沒有再說下去。
「請問小咪是怎麼死的呢……?」
「他是死於誤食。」白茗呼出一口氣。「可是弟弟愛貓心切聽不下一句話。」
「現在也是,不跟我講一句話了。」
他看著自己的手出了神,場面變得尷尬。
堯臾和玄玉留下梅婆跟白茗隨處走走。
「師傅你這是要去哪啊?」玄玉在走出房間的時候忍不住仰頭向堯臾問道。
堯臾將紙門合上,看著徒弟,「這不是要改風水嗎?既然要改就要全部一起改才行,既然無事便隨處走走看看唄。」
「原來如此。」
一炷香後,師徒倆就出現在長廊上。堯臾站在庭中間,瞧著廷中央的夾竹桃看。
玄玉蹲在一棵紅梅旁數著芯蕊,「一朵梅花五根蕊,二朵十根,......,十朵五十根!」忽然聽到一點細碎的聲音,他向發出聲音的地方一看,稍稍挪近了點。
接著聲音愈來愈大……愈來愈大。
「啊---」玄玉大叫一聲,急急閃過沖他而來的鼠輩。
「這兒怎麼有個籠子,裡面盡是老鼠?」
「那有什麼奇怪的,我上回來的時候至少有三十隻。」堯臾不甚在意的說道。
玄玉嘴角抽了抽,「師傅你幹嘛數那個啊……」
堯臾對他解釋道:「那時白茗同我說的,他說他家養了雞又抓了老鼠,只知道雞跟老鼠共有164隻腳,還有51顆頭。」
玄玉立馬回說,「那不就是表示養了31隻老鼠?」
堯臾驚訝,「你怎麼這麼快?」
玄玉說:「既有51顆頭,而且每動物至少有2隻腳,我就每隻先配2隻腳,那麼剩下164-51×2=62 隻腳就一定是老鼠的腳囉,那麼每隻老鼠再配2隻腳就是62÷2=31,不就是31隻老鼠了嗎?」
堯臾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還不算蠢,我以為你只會 2x+4y=164 x+y=51 。互相抵消後,就等於雞(x)有20隻,老鼠(y)是31隻的老方法來計算。」
那老鼠橫衝直撞被玄玉一嚎也沒有逃跑,而是轉向堯臾撲來,在即將撞上他的靴子時突然斷了氣。
堯臾突然臉色一凜,徒手抓起那隻死不瞑目的鼠輩。
「師傅,你別用手抓啊!很髒的……這是被下藥?」
想也知道一般的老鼠是不會那麼脆弱。
堯臾不語,面色沉重的抓著那隻老鼠攔住一個家人的去路。
「請問老鼠少了幾隻?」
玄玉傻眼的盯著自家師傅。
那家人也是一臉茫然,看堯臾一臉認真,硬著頭皮道:「那個,少了幾隻我是不知道,不過今天剛好有數是26隻……」
堯臾接連問了幾個問題才放走那個家人,玄玉就在一旁聽著。
「小咪是會捉老鼠嗎……?」
「大概是了。」他雙眼發亮的道。
堯臾又帶著玄玉在白家逛了一圈,才回到白茗的房。
晚上白茗留了倆人過夜,不但如此還以盛宴招呼,活把他們當貴賓看待。
玄玉坐在自己的位置,左邊是師傅,白茗坐在堯臾旁邊。白茗的右手邊還留著空位,應該是弟弟的位置。白舒……白舒還是沒有來。
晚宴結束後,堯臾邀白茗明日一同看風水,便和玄玉起身回客房去了。
兩人早早的睡了,夜晚萬籟俱寂。
(三)
堯臾一早就帶著玄玉在白舒房前等著,沒過多久,白茗就到了。
「這是要改風水?」白茗首先發出疑問。
「是。」
「那為什麼要到舒兒的房呢?」他微微皺起了眉頭。
堯臾不慌不忙的搖起紙扇,「欲速則不達,你就別急了,人還沒到齊呢。」
「還沒到齊?」白茗愣了愣,閉上嘴巴,跟著等所有人「到齊」。
良久,身後的門開了,從裡走出一個灰白長掛的男子,在看到房門聚集的一票人也著實愣了一下。
「你、你們怎麼在這……?」
是白茗的胞弟白舒。
白茗在看到弟弟的一瞬間有些恍惚,接著便是心疼,幾個月不見,弟弟便又瘦了……
白舒顯然是不願意見到哥哥的,就是不看他。
堯臾看夠他們倆的戲後,「啪」地闔上紙扇。「那麼我們就來『改風水』。」
「首先是小咪之死。」
白舒一聽「小咪」二字,馬上狠狠的用眼楮剷了一下白茗。
「有什麼好說的,兇手不就在這兒?」
白茗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好在教養了得才沒叫人將他丟出去,不過堯臾看著也不怕被他轟出去。
他繞到白舒的身旁,「錯了,小咪並不是他害死的。」
白舒勃然大怒,「你在亂說!我親眼見到的,就是他害死的」
「哎喲…等我說完啊,你倆真是……同個娘生的。」
堯臾嘻皮笑臉的看著他,重新說道:「不是他害死的。」
「問題出在老鼠身上。」
堯臾淡淡的看著白茗,「上次我來的時候,家裡並沒有養貓,我就知道籠子的老鼠是31隻。」
「小咪來了以後,老鼠跟著減少了5隻,所以想必牠是會吃老鼠。」
「那些老鼠本就是要殺死的,肯定被下了藥吧。」
一句輕飄飄的話卻如晴日驚雷猝不及防打在白舒的頭上。
「他……他……」
「這只是我的猜測。」堯臾聳了聳肩。
「怎麼可能……」白舒跪坐在地上。
小咪會死是因為老鼠藥……
所以他恨錯人了……?
堯臾看熱鬧不嫌事大,眼角掃過臉色難看的二人。「接下來是第二件事。」
「關於白大少爺的病。」
白茗聞言,勉強打起精神重新看向堯臾。
「大夫說過的,白茗是中毒。而問題—」
堯臾撇向坐在地上的白舒。
「在茶。」
「茶?」
白舒狠狠的抖了一下,抬起頭。
「我估摸著茶裡是有毒的。」堯臾瞇起眼楮。「二少爺因為小咪對大少爺懷恨在心,他知道哥哥必須喝藥茶,於是便採了夾竹桃混入茶裡。」
「100公克的夾竹桃便足以斃命,他將其分成一個月,一天大約會吃3公克左右的夾竹桃,等一個月後到了劑量,你就必死無疑。」
白茗怔怔的看著弟弟,聲音不自主的顫抖。
「舒兒。」白茗喚著弟弟的名。「你為什麼要……」
「不是你吧!」
白茗咬著下唇不語。
空氣彷彿凝結成冰渣。
堯臾受不住氣氛如此壓抑,撒開丫子準備逃跑,突然聽到白舒怪叫一聲:「不、你騙我!你們都是串通好的!」
他紅著眼楮沖堯臾罵道:「你騙我!小咪不是……」
「舒兒!」白茗咬著牙,向弟弟吼道。「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白舒垂著腦袋,再也沒有抬起來。而後,堯臾師徒倆趁著混亂便給溜了。
玄玉看著師傅,問道:「師傅早就懷疑了嗎?」
堯臾看向玄玉,「有猜到一點兒。」
「師傅好厲害啊!」玄玉眼裡充滿敬佩的說道。
「那師傅覺得世界上真有靈魂之說嗎?」
「肯定有的。只要有人那便一定會有冤魂。人性七惡,唯有一成善心,怨,是不可能消失的。」
堯臾望著認真聽講的玄玉,露出了一個微笑。
「罷了,你現在還不懂。」
玄玉不認,「師傅我懂的!」
「今晚上吃啥。」
「麻油雞跟米線,哎!師傅你別轉移話題啊!」
倆小影漸漸走遠。
若是可以只願此生不需明白何謂人心。